“社区出现在商业之前”,新车间为创客们提供了一个交流、分享和共同创造的平台。
最近,李大维很发愁,他想买300条罗非鱼的鱼苗,但是几乎所有养鱼场都拒绝了这个订单—“我们需要5000条才起售”。
罗非鱼是李大维为他正在动手制作的鱼菜共生系统选择的品种,“罗非鱼是埃及的品种,鱼肉好吃,鱼好养,从手指这么长,长到可以吃,只需要八个月噢。”李大维讲完他的选择理由,自己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穿着灰色休闲衬衫和同色系的休闲短裤,脚上踩了双Crocs拖鞋,尽管口中描述的项目遇到了点小麻烦,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好像小朋友在炎炎夏日吃到冰激凌一样,从内心散发出愉悦。看得出来,李大维非常喜欢自己在做的事情。
这位自称“工头”的台湾人就是上海新车间的创始人。两三年前,李大维开始对开源硬件产生兴趣,在家里捣鼓,买来的东西越堆越多,终于引来太太的不满,他便着手在外面找一个地方,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玩。2010年年底,他在一次活动中遇到了伍思力和谢旻琳夫妇,他们三人组成了新车间的核心创始团队。
李大维和伍思力这群喜欢自己开发、制作一些非手工艺品小玩意的人,现在被一些媒体称为创客,对应的英文是Hacker或者Maker,他们聚集到一起捣鼓东西的地方,则被称为Hackerspace,在中国常被翻译为创客空间。但李大维不大常用Hackerspace的说法,这也许与初期筹备时遇到的一件事情有关:他在网络上发出想做上海的Hackerspace的想法,有人误以为是网络黑客,就发邮件给他说:“你们是Hacker,能不能帮我破解一下我女朋友的邮箱?”
新车间是中国第一个创客空间,李大维常常被媒体问到,新车间的商业模式是什么,它能够给中国创新带来什么?这种过于宏大的问题会让他有点郁闷的。“取名新车间,是因为这个社群是从新单位孵化出来的,沿用‘新’这个字吧。我们就是一群人觉得好玩,把想做的东西做出来,大家笑一笑,没有人会先考虑商业模式。这里是完全开放的,非营利,所有项目没有预算,没有完成期限。”
电子农耕
李大维近来对城市农耕(UrbanFarming)很感兴趣,新车间里靠近窗户的位置已经被他和他的“农耕队”队员占领了。两个一米五左右宽的天蓝色锻铁架子并排放着,上面满满当当摆着经过改造的塑料盒子,大的能盛水一两立方米,小的只有桌面盆栽大小,这些深蓝色、白色、褐色的盒子上方往往还有红色或白色的灯,有些盒子通过塑料管子彼此相连,隔一段时间,就传来哗哗的水声,那是水泵抽水的声音。
“这些灯是24小时开的,因为在大楼里植物成长的光线不足,因此需要人工补光。而植物叶子反射出来的绿色,其实说明,它们根本不需要光谱中所有的光线,只需要红色和蓝色就够了。”听着李大维的讲解,我靠近了看这两个架子,除了红色、蓝色的LED灯,还有了新的发现:几乎每一个塑料盒子上都连着细细的电线和一块20厘米×10厘米见方的电路板,板子的样子类似电脑主板,有的盒子还连接有小屏幕显示温度、湿度和时间,还有的盒子连接着定时器。
如果没有李大维的逐一解释,人们很难理解,看似很普通,并且越来越普及的在阳台上种菜为何需要这么多电子设备。不仅是农耕队的一隅,新车间里也到处都是电子设备。从二楼的玻璃大门左转,有一条一米多宽七八米长的通道可以直达新车间所属的区域。通道两侧都是供会员使用的柜子,左手边是一排可以上锁的格子柜,每个格子柜约有一立方米的空间可供储物。李大维说:“这边的柜子主要是有的人觉得自己的东西还没做好,不想展示,就锁起来,下次来了接着做。”
这样的储物柜子有40个,右手边则是开放式的格子柜,比对面的封闭柜子小了一圈,主要功能是展示,一共60个,会员们可以随意使用,用来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在电路板和各色电子小玩意旁边有一个24小时电子眼监控,由于空间开放,会员们搬来很多个人物品,平时没有专人管理,只能用电子眼监控了,国内其他的创客空间也普遍如此。
走过通道,来到一片开阔的区域,靠墙的位置是开放式的储物柜,每一格都堆满工具和材料,有3D打印机使用的耗材—一圈圈白色的ABS,有用途不明的圆型、方型的木板,当然,还有摆放整齐的Arduino套盒。
Arduino正是吸引这群创客聚到这里的“神器”,它是一个开放源代码的电子原型平台,操作简单、使用灵活,可以连接互动装置或者创造互动式开发环境。Arduino可以接受来自各种传感器的输入信号,检测出运行环境,通过控制光源、电机以及其他驱动器来影响环境。
换句话说,Arduino可以帮助人们连接各种任务。比如,喜欢低温烹饪,但是觉得专用的低温烹饪锅太贵,那么自己买一个不能调温的烹饪锅,再买一个定时器,用Arduino把它们连接起来,控制烹饪的温度和时间,自制低温烹饪锅就做好了。
此外,Arduino硬件电路板有组装好销售的,也可以自行焊接组装,用来控制的软件则可以从Arduino网站免费下载使用。创客们根据开源许可获得硬件参考设计(CAD文件),就可以自由地修改,使其适应自己的需求。
新车间的屋顶中央有个大大的电风扇,转动的时候会吱吱作响,电风扇的正下方是两张拼在一起的工作台,需要对着电脑工作或者召开员工会议的时候,会员们才会坐在桌边。大部分的时候,他们都是站着、走动着,有时会在焊接器、工作台、电脑之间跑来跑去,简直可以用上蹿下跳来形容。乱哄哄的气氛里,时而还有鼻音很重的模拟机器人的声音“Themachineroomopen”—这是一名来自荷兰的会员设计并安装的门禁系统,需要打开手机摄像头,扫描二维码,输入密码,才能打开一个摆放工具的小房间。无论从视觉、听觉,甚至是嗅觉上都能感受到这里分明就是在邀请你加入—“做一点好玩的东西吧!”
奥特曼来访
成立刚刚一年多的新车间,到现在已经搬了两次家了。在上海永嘉路与陕西南路交界处的新单位是新车间的诞生地,在那栋原法租界边缘的六层小楼里,没有电梯,新车间占领的是二楼,后来新车间成为新单位孵化出去的第一支团队。仅仅开放了两三个月,不断加入的新成员和他们带来的各种奇特玩意已经让20多平方米的屋子水泄不通了。
2011年3月,在安化路和江苏路一家废弃的老工厂里,李大维他们找到了一个100平方米的场地。这一次是名副其实的车间了,建筑外墙上有一家衬衫厂的黑色字体的招牌,进入车间前,还能看到头顶上方有红色黑体字写着“厂区通道严禁吸烟”。车间的一面墙都是窗户,充足的阳光照进车间显得十分敞亮,这里的一切深深地吸引了这群想自己动手实现自己想法的人。
在谢旻琳心里,搬到安化路的老工厂,新车间才算正式破壳而出。谢旻琳和丈夫伍思力是2010年年底来到上海的。谢旻琳是台湾人,后移民加拿大,在魁北克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先生—伍思力,他的父亲是华裔。这对夫妻学的是软件工程,但却对机器人情有独钟,在学校里组织了自制机器人俱乐部,名为机器人潜水艇,伍思力是船长。后来,他们的蜜月也是在机器人潜水艇项目里度过的。
伍思力并没有完成学业,从学校退学后与朋友一起做与软件开发相关的工作。2007年,他加入了谷歌(Google)公司,在加州的山景城继续做软件开发。在那里,伍思力和妻子加入了山景城的创客空间MountainDojo。2010年年初,谷歌公司宣布退出中国,伍思力觉得,既然这里有很多问题,那么也会有很多机会吧,于是向总部递交了调往中国的申请。
到达上海,伍思力和谢旻琳寻思着找到一个创客空间,以便迅速地认识聊得来的朋友,但是在Hackspaces.org(全球的创客空间通常都会在这个网站注册)搜索了半天,没有任何收获。他们在一次上海的Barcamp(知名的技术和互联网聚会)上,遇到了彼时正忙着筹备新车间的李大维,三个人一拍即合。
一年前,伍思力从Google辞职,他发觉硬件才是他的兴趣所在。几个月前,他在新车间遇到了一位硬件工程师,他们开始合作,开发一款可以处理摄影的开源的硬件模板,换句话说,这也许是一款功能比Arduino还要强大的创客神器。
3月25号是他们搬进老工厂的日子。也是这个时候,谢旻琳将新车间的信息注册在Hackerspaces.org。没料到,刚刚注册一星期,谢旻琳打开新车间的邮箱,里面赫然躺着一封来自世界著名的创客—米奇·奥特曼(MitchAltman)的邮件,他在信里表示,想来看看新车间,并且愿意做一个工作坊(Workshop),教大家制作他的发明—可以关掉世界上所有电视机的万能遥控器—TV-B-GONE。
2011年4月,奥特曼如约而至,这位57岁的创客高挑精瘦,银色的头发有一边染成了标志性的上红下蓝,他的到来使原先只有10多个左右会员的新车间迎来了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工作坊。
从那之后,新车间的会员多起来了。起初,为了分摊房租,新车间的会员每月交500元会费,人多了一些,按月缴纳的会费降低到300元。待到最新一次搬家,新车间的会员已经达到74人,平均每月都能有65人左右,会员费随之降低到每人每月100元。
“仅仅依靠会费是无法负担高额的房租的。”谢旻琳随丈夫来到上海,她觉得如果要继续工作,将继续面对一成不变的软件开发,而她希望变化。她发觉自己对组织活动、筹备项目很感兴趣,但是,“没有任何经验,企业不会要的吧?”旻琳用平稳的声音讲述自己从软件工程师到创客空间活动组织者的角色转型,丝毫没有抱怨,微笑着说:“我挺喜欢做这个的。”
新车间逐渐有了些名气,一些有自己专长的创客与谢旻琳联系,想在这里开工作坊,与大家交流。她就会为这些创客筹备一个活动,采购需要的材料,对来工作坊学习的人收费。“这笔费用就可以用于补贴房租。”谢旻琳说,新车间是非营利的,所有的收入都投入到自身的改造和发展中,一年多来,他们夫妻和李大维三位创始人一共投入了5万元左右。
奥特曼离开的时候,留给新车间5把钥匙,这是位于旧金山的创客空间Noisebridg的钥匙,奥特曼是其创始人之一。他说,之前中国没有创客空间,现在有了新车间,创客在中国有了落脚点,使中国的创客和全世界近1000个创客空间建立了连接。所以,他也要敞开大门,邀请新车间的创客到美国,去Noisebrige做客。
创造的社区
一年后的2012年3月25日,谢旻琳为新车间筹备了一次生日派对,活跃的会员举着手工锯、电钻等这些新车间里常用的工具,对着新车间的生日蛋糕磨刀霍霍,摆出各种姿势合影留念。不过这个欢乐的一周年派对刚刚结束,新车间的房东就告知他们:“你们不能住了,因为这里要拆迁了。”
现在的新车间位于以孵化创意而著称的上海长乐路上,5层小楼的一层店铺出租给银行,沿着右手边的铁门进去,一棵直耸着的松树差不多与小楼同高,树下站着一个两米多高的人偶,呆呆的表情好似梦游娃娃。
新车间与ResonanceChina(社交媒体品牌公司)、GoodtoChina(环保组织)、Transit(社会企业孵化器)三家公司共用二层,三至五层是知名的创意广告公司W+K。这里有电梯,新车间的会员们可以方便地把自己的各种工具和装备统统搬来。如果沿着步行梯上楼,向上一望,眼前便是W+K为耐克设计的巨型的刘翔跨栏雕像。
每个星期三晚上是新车间的分享会,对外免费开放,会有新车间的创客把自己最近做的东西拿过来展示、分享,也有各国各地的创客来上海做客时,带着自己的作品,过来跟新车间的创客们分享。
《生活大爆炸》里那群另类性感的理工男不惜动用海事卫星,设计复杂的程序,只为大洋彼岸的某个人能控制他们的音响和台灯。创客做的事情在现在看起来和谢耳朵们类似,并且更胜一筹,他们甚至拥有一本全球通用的“创客护照”,带着护照,无论你是拜访了上海的新车间、山景城的MountainDojo还是米奇·奥特曼的Noisebrige,你都可以获得一个创客空间自己设计的印章。
“社区出现在商业之前”,这是1997年《连线》杂志上的一句话。在黑客文化中,是否“拥有”远没有一般人所认为的那么重要,关键是能否获得使用的权力。《连线》杂志创始人凯文·凯利在他新书《技术元素》中提到:即时的普及权限比拥有更好,在产权明确的私有社会里,只有所有者才有权修改或控制财产的使用。而在出租、租赁或许可协议里,修改权并没有转让,但是,当所有权转化为全方位的使用权,也就是被转移到了开源内容和工具上,修改和控制的障碍将不复存在。此时的创造变成了更加社会化的努力,新车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创客们在这里通过共享,让本来越来越低的硬件制造门槛降得更低。